“你是李生吗？”

“您是……”

“我是小彦的哥哥，你这个混蛋！就是你把小彦害死的！”

李生瞬间惊怕起来，这消息突兀又沉重，让他无法不惊慌。

不久之前，他可是刚和小彦联系过。

就这短短几个小时，怎么会？

他有些不太相信，或者说，他是不太愿意去相信这一切。

“小彦……她……怎么死的？”

“上吊自杀的，用她织的黑围巾。”

黑围巾，黑围巾？

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，说是花了两个星期才织好的，不也是一条黑围巾吗？

李生终于汗如雨下。

一、前女友

小彦之前，李生是有女朋友的。

而且，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程度那种的女朋友。

在单位里，李生还是同事眼中二十出头的小年轻，可是刚过完二十九岁生日的他，心里明白，他离三十，也就一根指头的距离。

这个年龄，他大学毕业几年，顺利拿到一个还不错的工作机会，勉强融入这座陌生城市，怎么看怎么是一个不错的开头。

但这样的不错，只是对旁人而言，在身为本地人的女友和女友家人眼中看来，真的还差了很多意思。

最最重要的是他一直还栖身在租住的房子中，没有属于自己的窝。

说千道万，在他和女友之间，真正的距离其实就是一所房子。

还在大学期间，李生和女友已经开始相处，四年多来，他不止一次和女友说过，不如领证吧。

第一次说时，他骑着单车，女友坐在他的车上，一车两人，悠悠地穿过洒满一地的梧桐树荫。

彼时，女友还用手亲密地环住他的腰，好像环住她的整个世界。

这样好的场合，这样好的气氛，面对李生的灵魂拷问，女友却是一言不答。

后来，这样的话题说多了，但每一次，女友都不曾给过他想听的回答。

最近一次再老话重说之时，女友干脆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
“结婚？怎么结？晚上睡大马路啊？”

事情其实就这样简单，他在等他的女友，而他的女友，等的是他的房子。

最终，女友比他先没了耐心，直接告知他自己有了新男友。

二、小彦

第一次和小彦见面，是在火车上。

那会儿的小彦肩背大包手拖行李箱，坐下来的时候气喘吁吁。

坐在小彦对面的李生不用瞟第二眼，就能猜出对方肯定是新入学的学生。

彼时的李生离开学校已有几年，见到学生时心情会很微妙。

一方面，他觉得他们很幼稚；另一方面，他又会被勾起怀旧之情。

同时，他还会有点小小的矫情，觉得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中已经变老。

不管怎么说，他其实是喜欢和学生混在一起的。

所以，虽然坐在他对面的小彦模样普通，甚至过于普通了些，他还是顺手帮了些小忙，比如借手机给对方打电话，还在到站后热情地领着她走出了错综复杂的火车站，把她交给等在那里的亲戚。

然后，他转身走开，没给小彦亲戚感谢他一声的机会。

或许就因为这些，让小彦觉得他是一个好人，此后竟然主动发短信给他。

说起来那短信相当可笑，她最开始不说自己是谁，让他猜。

天知道电话那一头的人是谁，要不是感觉发短信的人是个女孩子，他可能连短信都不会回。

直到小彦说出自己是他在火车站帮助过的那个女孩子时，愣了好久，他才重新回忆起整件事。

随后，他所有的小激动与幻想消失了。

内心深处，竟然生出一丝对自己的厌恶之情，同时还有对小彦的气恼。

真是那啥人多作怪，干嘛不早说自己是谁呢。

这样想着，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残忍，小彦确实一点不漂亮，但应该也不至于被他如此抗拒吧？

想归想，在弄清小彦的身份后，对于回短信，他难免草草起来。

那会儿李生还没有和前女友分手，但已经是冲突不断，在又一次和女友闹别扭之后，他到超市买了两瓶啤酒，回到住处一个人慢慢地全部喝光，心里仍是憋闷异常。

鬼使神差，他拿出手机，给小彦发了条短信：

“我喜欢你。”

隔了好一会儿，小彦的短信回过来了：

“你喝酒了吗？”

他身子一抖，不相信小彦隔着这么远竟能一语中的。

也不知是想否认对方，还是被激起心间的执拗，他直接否认了，告诉小彦自己说的是真的。

小彦回的挺快，说她什么都没有，而他学校好，工作好，她和他是不可能的。

他当时也不知怎么回事，回了这段话给小彦：

这些很重要吗？喜欢很简单的，根本不需要这些，我就是纯粹地喜欢你。

短信发出后，他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。

是恶心的感觉。

恶心，真恶心，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？

尾声

甫跃辉的作品《巨象》中，主人公李生一次又一次地梦到巨象。

梦中，巨象轰然而来，带着踏碎一切的气势，让他躲无可躲。

领头的巨象脖颈上，飞扬着一点鲜红。

那是一个披着红雨衣的女人，可惜他总是看不清她的脸。

在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中，他终于看清她的脸之时，才发觉那竟然是一面镜子，照出惊慌失措恐怖不已的自己。

也是在梦中，他梦见小彦离他而去，是永远地离开。

他心一横，准备纵身一跃，随她而去，最终却发现自己跌落在自己松软的床上。

他不傻，从小彦第一次主动联系他之时，他就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对他特别的心意。

然而，他回报她的，只有欲望、控制，以及深到骨子里的不屑。

这不屑，不仅仅是对于小彦，还有对自己。

什么时候，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虚伪又恶劣的男人，明明不爱，却不干脆表明态度，一次次和小彦周旋着，任她把一切都给了他，他却真真假假虚与委蛇，到最后连自己都厌恶自己。

梦中的巨象一次次呼啸而来，脚步声咚咚，引得地动山摇。

他在那一次次的震撼和摇晃中醒来，惊惧着，徨惑着，却不知道最终他需要面对的，不是小彦，而是自己。

外表光鲜内里柔弱的自己，良知尚未泯灭的自己，以及，欲望和真诚一次次较量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