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澎湃新闻记者口中得知米兰·昆德拉过世的消息后，《世界文学》前主编、国内法国文学研究专家余中先，在电话那头先就“啊——”的一声表达了惊讶。

待缓过神来后，他不无唏嘘地告诉记者，整好在20年前，曾同昆德拉夫妇在巴黎有过一面之缘。“昆德拉的逝世是捷克文学的损失，也是法国文学的损失，更是世界文学的损失。他笔下的世界并不是摄像机里忠实反映的现实，而是经过他的观察和思考，经过他的把玩和改造后的‘世界’，带有他对世界所认知和描述的鲜明印记。”

昆德拉夫妇

余中先回忆说，自己在80年代中期得知米兰·昆德拉前往法国生活。“我们那时就注意到他了，想把他的作品介绍进来。当时在版权没有完全理清之下，大家最先都是从昆德拉的作品的英文版做转译，其中最有名的便是1985年韩少功和姐姐一道翻译的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（1986年出版）。中国的作家和读者之所以对昆德拉感兴趣，首先还是他的身份和经历，能让我们感到共鸣。”

上世纪70年代，米兰·昆德拉移居法国。20世纪90年代末，昆德拉授权法国伽利玛出版社（Éditions Gallimard）出版自己的法译作品，同时宣布之后别的国家的译者再翻译他的作品，“请从法译本转译。”

“这是因为，他对自己之前在捷克国内，用捷克语发表的作品有所反思。有的作品他后来认为并不作数，有的作品中的一些词句和暧昧的表达，他也在去国后也不再认可。而自己作品的法语版是他去到法国后亲自审定满意的，认为不会再让读者对他过往的写作态度和立场有所误解、误读。所以他当时强调，之后不管任何国家的译者再去翻译他的作品，请从法译本转译。”

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出版的昆德拉作品

新千年后，由于版权的问题，之前国内昆德拉的译本已经不能再出。上海译文出版社于2002年正式获得了昆德拉13种作品的独家授权。13部全译本作品包括：长篇小说《玩笑》《生活在别处》《告别的华尔兹》《笑忘录》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《不朽》《缓慢》《身份》，短篇小说集《可笑的爱情》，文论集《小说的艺术》《被背叛的遗嘱》，剧本《雅克和他的主人》，作者彼时最新写作的《无知》也列在其中。

《告别圆舞曲》

最先出版的《被背叛的遗嘱》，以及之后的《告别圆舞曲》《好笑的爱》的译者，正是余中先。2003年，借去法国访问之际，余中先同昆德拉、薇拉夫妇在巴黎曾有过一次会面餐叙。“餐馆就在他们寓所楼下。见面后昆德拉同我讲，我坐的那把椅子，一星期前墨西哥作家富恩特斯才坐过。寒暄的时候，我问他的姓kundero在捷克语中的发音，他说读作‘贡德拉’。他其实很善解人意，也很幽默，来前在电话中把见面地点描述得非常详细。那天是他先到的，薇拉来了后，餐叙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。昆德拉开玩笑地说，他从此再也不写东西了，都交给薇拉写，用‘米兰·昆德拉’的名字发表就好。”

“谈到捷克文学，他对20世纪前的捷克文学家更为推崇。我们之前了解的多是伏契克的《绞刑架下的报告》，他则对哈谢克的《好兵帅克》更为认可，认为更接续捷克文学的传统。而谈到他作品的中译本，我们之前就通过传真有过交流。之于《被背叛的遗嘱》，他的解释是有些作家的遗嘱在解读中实际上会被背叛，但如果这个作家的遗嘱本身就是违心的，那么这种‘背叛’未尝不失为一种‘忠实’。”

《被背叛的遗嘱》

“在具体的翻译细节上——我们都知道昆德拉对于在布拉格生活，用德语写作的作家卡夫卡推崇备至。他特别提到自己在写到卡夫卡时用的材料是德文的，而自己则是用法语写的，希望我们中国译者尽可能找到德文出典。比如卡夫卡写过《审判》和《判决》两部作品，只看法语就容易把书名搞混，但一查德语就一目了然了。”

余中先回忆说，第一次见面的几周后，还同昆德拉在巴黎见过一次。“我们当时主要谈中国研究欧洲文学的现状，他非常认可中国学者对文学价值的判断，认为我们跟得很准，对西方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史上的几位大家，法语写作的普鲁斯特、德语写作的卡夫卡、英语写作的乔伊斯也都是他关注、研究的对象。”